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袋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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袋鼠

一片空地上升起了晨霧,讓周圍變得朦朧。他背對著海恩往前跑,突然轉身,沖著海恩笑,用刀刃擦了一下脖子。

他收起笑臉,雙手捂住脖子,手縫間滲出血液。

海恩被驚醒,急促地呼吸。

他看不清夢裏的那個人是誰,可是大腦告訴他,那個人是霧。

霧在倫敦,剛回到家,上樓放剛買的幾本書。

他正下樓梯時,接到了電話,面前剛好還剩幾節階梯。

電話顯示是海恩的電話,他單手接通電話,另一只手拉開窗簾,看到外邊下了雨。今天天氣預報說有雨,他帶傘去上班,下班時就下了,就順便在外邊多呆了一會。

他單手插進兜,開口說話:“你好,海恩教授。最近還好嗎?”

“我還好。我也沒什麽事情,就是做了噩夢,夢到你了。”

霧哈哈笑起來,“看來我在夢裏變成怪獸,嚇了你一跳。”

“也差不多。”海恩很認真地說:“我夢到你死了。”

霧眨下眼睛,“是嗎。不是說夢到一個人是因為想他嘛。怎麽?還沒把我忘掉嗎?”

海恩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,他的意思是讓自己把他忘掉。

“所以我給你打電話問問最近怎麽樣?”

“很好。還打算去挪威看鯨魚。”

繡聽到了他說話,仔細一想覺得不對,就扭頭看。

霧穿了一件藏藍色的襯衫,打了一條帶有紅色條紋的領帶,衣角塞進褲子裏面。

他很瘦,下頜棱角分明,鼻梁挺直,眉骨切著眼鏡——可他骨架大,襯衫包裹他的上身,手腕上戴著一個不符合他一身裝扮的機械手表。

繡瞇起眼睛,看見他戴著黑色粗框眼鏡。非常能掩藏他的臉,或者說眼睛。

可是,他第一次看見霧上班的樣子,覺得他很精神,就跟開了燈看見了一間幹凈整潔的房間一樣。和窗外陰陰的天氣,還有淋雨的北美海棠很配。

海恩想了想鯨魚跳出海面的樣子,松口氣,“那不錯啊。”看鯨魚確實挺好的,至少他出去了。

霧靠近玻璃,坐下,換只手拿手機,空餘的手摸上玻璃,聽他說:“霧,其實你可以依靠別人的。”

海恩非常明白他的痛苦,也非常佩服他能不斷地從痛苦中出來。

他笑起來說:“海恩教授,非常感謝您的理解,其實我自己不善表達。

我一直不依靠別人是覺得真心萬變,唯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,我獨自站在孤島,很好。畢竟連無比重的大陸都能被海水沖散,這人心產生的真心又有多少重量呢。

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很多愛,所以我不太明白愛情,友情,親情。所以,我做錯了嗎?我感覺我沒做錯。阿棉不能知道我的痛苦,父親母親知道了也只會怪罪於自己。

所以,不能被拯救,就不要牽連他人了。適時我會喝藥的。”

霧沒等他回覆:“你也該休息休息了,畢竟每天認真當個精神科醫生聽病人釋放壓力,你也挺累的。”

海恩嗔怪他道:“你還說起我了”

霧只笑笑,就要等他掛電話。

繡把飯放在桌子上,擺好,等霧過來吃飯,遲遲沒等到,也沒聽到他說話,就問了一下:“飯好了,吃飯吧?”

海恩聽到了,掛了電話。

霧松口氣,把手機扔在路過的沙發上,拉開椅子坐下,抽出濕巾擦手吃飯,打了幾分鐘電話手出汗了。

繡說:“英國和挪威都是北半球,都是六月,挪威不能看到鯨魚。”

霧微微點頭,夾了一塊牛肉,放米飯上說:“我只是試探一下他現在是不是清醒狀態,順便讓他想象一下鯨魚,取代噩夢造成的印象。”

海恩一直耿耿於懷於那個夢,他是真的希望霧能病好,霧很執拗,不願意喝藥。

繡抿嘴,想了想,還是決定說了:“你掌控欲挺強的。”

霧問:“為什麽這麽說?”

“你非常擅長照顧人,不讓對方感到有一絲的不適,甚至說你考慮地非常周全,周全到對方完完全全陷入了你的幻境。”繡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。

海恩掛斷電話,把助理叫進來說:“我打算去看鯨魚,你幫我停止預約病人吧。”

“去澳洲嗎?”

“不,去挪威。”

“可是挪威現在是夏天,沒有鯨魚,只有南半球才有。”

海恩有些楞,先皺眉,然後像是反應過來一樣說:“那我還是去挪威,不去看鯨魚了。”

繡也問:“那你還去挪威嗎?”

“我去澳洲看鯨魚。”

“那你要請假嗎?”

“我用年假。”霧小口小口地吃米飯說:“我不喜歡夏天,怕熱,討厭出汗。”

“你呢?要留英國工作嗎?”

繡馬上就要畢業了。

“不一定是英國。我喜歡做科研。”不能說中國的科研不好,只能說外國的科研環境太好。

“那註意安全。”霧在提醒他那件事,他認真想了想還是打算說:“其實我覺得霍衣說的很對,不應該讓你不恐同。”

繡撓撓眉毛,輕輕地笑起來說:“我尊重這的文化傳統。我只是在這裏學習工作而已,又不會改變什麽。”

霧點點頭,去倒了點果汁,繼續吃飯。他還能說什麽呢,繡確實很好,是個很合格的高知份子。

繡畢業之後,就不會來這裏了。霧也開始準備行李,處理自己的工作,以確保自己出去玩的時候不會被工作打擾。

霧揮手向同事們說再見,然後最後一個離開。

霧剛出門,就看見樓梯下邊站著一個非常眼熟的人。

綏見到他也眼前一亮,一身西服筆挺,貼身,領帶微松,眼鏡下的臉上透露著喜悅。

這和幾個月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,要不是他那雙標志性的灰綠色眼睛,綏真的是分不出來。這樣的他,綏挺滿意和他並肩走在一起。

“……”霧抿下嘴說:“霍衣呢?”

“他去參加葬禮了。”

霧略顯煩躁地拉扯領帶,低頭拾階而下,站他旁邊,看一眼落日說:“先回家。”

綏點點頭,拉動行李箱走他旁邊。

“你們放暑假這麽早嗎?”

“我要跟著你的節奏,所以請假了。”

他是老師,這麽隨隨便便就把學生拋棄了?

“那你的學生呢?你不是他們的老師們”

“有網課而且有事隨時能聯系到我。”

霧松口氣,點點頭繼續問:“為什麽要跟上我的節奏而且我去看鯨魚他跟過來很正常,可為什麽你也要去”

“他說讓我代他去。”

“條件呢?”

綏笑起來說:“和他在一起。”

霧吸口氣,掏出手機,然後塞進兜裏:“你不介意他殺過人”

“死人不能覆活。關我什麽事”

霧咧嘴笑起來,“他知道你這麽虛偽嗎?”

綏也問:“我哪裏虛偽了”

確實不虛偽。

霧發出感嘆:“這輩子怎麽遇不到善良真誠的人呢?”

“沒聽過同類相吸嗎?”

“所以我感謝自己長得帥。”

霧的疑心病沒救了……

綏哼笑一聲,真的,這人沒臉沒皮的。

進門之前他提前問:“對狗過敏嗎?或者怕狗嗎?”

綏搖搖頭。

霧讓他把行李箱放門口,拍拍xy的腦袋跟上自己。

餘暉的光芒灑進房間,霧站在客廳中間的桌子旁邊,逐一放下手機手表,然後脫外套,露出完整的白色襯衫,深藍色領帶被他隨手扔沙發上。

“今天天氣很好,可以散步。”

綏一聽他們要散步,他也要去。

“……那就去超市。”霧拿上手機,對手機說:“先掛了。”

霍衣說:“好。”

綏有些無奈,“你會把他帶壞的。”

霧給xy牽狗繩,順便回覆他說:“那就把他帶走,你們百年好合比什麽都強。”

綏:“……”還是穿鞋吧。

雖然霧說話不太好聽,可是他做飯好香啊。綏在旁邊看他做飯:先炒熟海鮮加淘好的米炒炒,放調料,倒水,調火蓋蓋悶熟。另一只鍋上淋油,放切好的彩虹椒,又放上處理好的魚,淋上繡給他的檸檬雞的醬料,放進烤箱。

綏默默閉上嘴咽口水,還以為他好了,沒想到霧又從冰箱裏拿出牛肉,放鍋上煎,順便調辣醬,等牛肉煎好了,淋上去,開大火,蓋蓋,悶。

綏用手捂嘴,乖乖的坐到餐廳等開飯。他打量著霧的房子,墻壁貼的細紋雪花白瓷磚,餐廳的地面是木板,頂部是黑色的,可細看卻能看到深綠色的翡翠。

客廳卻簡白一片。

霧把做好的飯,魚,牛肉都分成兩份,放在兩人面前。

綏早被香迷糊了,開口就是誇:“你雖然嘴毒,可是你做飯好吃。”

“你還沒吃呢吧?就開始誇……”

“不要那麽自卑……”綏著急的都忘掉了尾音。

霧也吃了一口,倆人同時露出幸福的表情,好像餐桌中間放著鏡子,表情一模一樣。

霧是餓了一天肚子被填飽的滿足,綏是嘗到好吃的而被滿足的幸福感。

究其根本,還是欲望得到了滿足。

綏把盤子裏的米粒刮幹凈,拿起旁邊的水喝,對他說:“下輩子還跟著你。”

霧拒絕:“我下輩子要當沒有意識的東西。”

“可沒意識了還能是你嗎?”

霧攤開雙手,重新拿起勺子挖米飯吃飯。

他沒吃完,綏就喝水等他,問:“你買票了嗎?”

“買了明天十點的。你呢?”

“現在買。”

“那你訂酒店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霧吸口氣,問:“要和我住一個酒店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他感覺自己得喝藥了,便喝了一口水,嘆口氣,把手機掏出來給他,“你自己訂吧。”

他吃累了,靠在後背,五根手指包著杯子,看著他發呆。

綏把手機還給他,問:“明天吃什麽?”

“冰箱裏有什麽就吃什麽。”霧拿起手機。

綏說:“能看冰箱嗎?”

“隨便。”霧隨手登錄酒店網站,看到他定的雙人間,問:“沒房間了嗎?”

綏把冰箱打開,看到裏面只有雞蛋。下一層,兩根香蕉。

“咱倆住一間。”

“為什麽?”霧只是疑惑,“沒單人間了”他還是給老板留言,如果有單間就給他。

“對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綏有點失望的合上冰箱,回到餐廳說:“怎麽只有雞蛋那明早上吃什麽?”

霧慢慢悠悠地吃飯:“還剩幾個雞蛋”

“四個。”

“正好吃蛋炒飯。”

霧把xy送到寵物店寄養,然後留了電話,就上了車,去機場,到悉尼。

他們在機場更衣室換衣服,上車,到酒店休息,然後到處逛逛。

悉尼有很多好玩的地方,可是他倆一個不想去,一個要改作業。

還在英國時,霧睡前才想起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觀鯨,綏說都可以。他點點頭,發送消息說再加一個人,錢照付。

當綏覺得這趟旅程只有一個目的的時候,霧不知道跑哪了。

悉尼現在是冬季,霧在浴室裏洗了澡,換了一身衣服,帶著衛星電話出了門。

綏在露天咖啡廳裏坐著眺望海面,面前桌子上放筆記本電腦,旁邊放咖啡。

霧晚上就在看高清地圖,找到了一條廢棄公路,躺在路中間就能看見海。他已經想象到自由的風吹在他身上的感覺了。

綏淺嘗口咖啡,放下杯子,欣賞著幹凈澄明的天空,感覺良好。

收拾好心情,他開始上課,戴上耳機和學生通話,細心講解。

下課之後,霍衣問他:“霧呢?”

綏往後找,說:“應該在房間裏。”

他站起身,帶上電腦,將手機放耳邊說:“該吃晚飯了,叫他吃飯。”

“你午餐打算吃什麽”

“看廚師準備了什麽。你們呢?”

“隨便轉轉吧。”綏打開房門,打開燈,沒看到人,只看到他的行李箱敞開,床上有他換下來的衣服。

綏進房間,關門,把電腦放桌子上充電,自己坐下和霍衣說:“他好像出去了。”

“行李沒少嗎?”

“嗯。”綏查了一下電話記錄,“他沒和我打電話。”

“我去查監控。”

霍衣安慰他:“不用,他餓了會回來的。”

綏說:“這裏是澳洲,信號差,袋鼠多,地廣人稀,稍稍不註意他就出事了。”

霍衣挑挑眉毛,不置可否道:“是嗎。”

“先掛了。”綏剛掛了電話,門就被敲響了,他覺得不對,便開門,來人自稱是酒店負責人。

“你的朋友被袋鼠打劫了,你要和我一起去接他嗎?”

袋鼠打劫

霧確實是這麽說的,他沿著一條無人問津的公路漫走,周圍的土地上長著胡茬一樣矮的綠草。

他往旁邊看,能看到遠處的大海,不像酒店距離的那樣近,不過也沒關系。

可是現在天變藍了,和遠處的大海融為一體了。也沒關系。

空氣清新,地方開闊,溫度稍冰,風晃動。他張開雙臂,大大地吸一口,再呼出來感覺整個肺被換了氣。

他往後退,找了塊大石頭,準備搬到路邊當凳子,石頭很重,他一直彎著腰,慢慢走,狹窄的視野裏出現了一根直立的尾巴。

霧無語了,直起腰看到自己面前真的站著一只袋鼠。他把石頭放下,石頭就砸在地上。

他雙手輕輕拍拍,不敢直起腰,不敢看袋鼠的臉,據說只要和它對視,它就會把人踹飛。

來澳洲之前霧就查了:遇到袋鼠怎麽辦?

那就是不要跑也別裝死,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可是面對這只依靠尾巴站起來比自己高些,身上肌肉卻比自己還多的袋鼠,他根本跑不過吧?

只能等死。

霧一直等它反應。

“你要吃我嗎?”

“……”

袋鼠轉身,往旁邊跳,霧松口氣,跨步坐在石頭上,發呆。

其實那只袋鼠沒有走遠,它好整以暇地側躺在地上,和霧一樣看遠方。

霧覺得麻煩,就把衛星電話拿出來撥通了酒店的電話,報了地址。

他有點無聊,感覺眼睛裏的風景很無聊全是藍色。他就把視線轉移到旁邊的袋鼠身上。

終於,他鼓起勇氣,把圍巾摘掉放在他倆中間,算是給了他安全感讓他開口說:“你能聽懂我說話嗎?”順便四處看看,確實周圍只有他倆。

袋鼠沒理他,霧松口氣,繼續說:“走了幾個小時了,累死了,不知道會不會死在這,死在這也沒什麽不好的,中午也忘了吃飯了,心好累啊,上次沒死在大海裏面……”他自言自語著還把自己逗笑了,“你又不是鯨魚不會一鯨落萬物生,只會被撕咬拉扯,吞幹凈。”

他很冷,溫度降了,雙手放在脖子上取暖,再往上,抹抹臉,戴好眼鏡,看向袋鼠說:“你能看懂海的美麗嗎?為什麽不找吃的,難得要吃我嗎?還是我踏入了你的領地那怎麽沒把我打飛啊?”

袋鼠:“……”

霧仔細想想說:“沒聽過袋鼠吃人啊?”但是,是真的冷,他擡頭看看,又四周看看,顏色越來越深了。

他聽過藍調時刻,可是親眼看著藍色慢慢加深,黑夜慢慢降臨,霧擡手遮住眼睛,那種虛假的感覺又蒙上他的雙眼。他打開手機的亮光,照亮眼前的公路。

盯著那片光斑,那種虛假的感覺就能消失。

自救的人習慣性救自己。

這塊光斑順便提示了來接他的人,他們開著吉普一路過來,沒看到人,還以為他被袋鼠打死了。

綏聽到警察說讓他節哀順變的時候,已經想好怎麽把霍衣強取豪奪了。

霧沒停,一直在自言自語:“你能看懂大海嗎?你看大海是不是就是大海啊?”他覺得自己的問題特別傻,大海的感情是人的感情。好像只有人類才有欣賞美的能力。

動物的紀錄片裏有一段在講,具體他也忘了,便擡頭,看天上的星辰。大概就是一個動物楞在原地,被旁白解說成被自然的景象所吸引。

霧呼口氣笑起來,不知道是不是他記錯了,可是都已經沒有了證據,再多想也證明不了自己真的看過。

他趁著興致,對旁邊說:“努力變成人類吧。地球很美的。”

“那我。想成為水族館的水母。”一想到水母在海裏骯臟的樣子,覺得還是算了,“不再來了。”

一輛車亮著車燈停在他面前,車門打開,綏的聲音響起。霧把遮眼的手放下,舉起手機照亮朝自己走過來的人,轉一下,看到司機。

“哪有袋鼠啊?”

霧淡定地照亮旁邊的地方,什麽也沒有,“可能是它走了。”

另一個聲音響起來:“你真幸運,竟然沒惹的袋鼠主動攻擊。”

或許他出現了幻覺。

算了,已經不重要了。

霧笑起來,搭上綏的胳膊,綏看他,霧一點也動不了。

“站起來。”

“不想動。”

綏彎腰,摸黑想把他扶起來,也不想碰到不該碰的地方,就一不小心被石頭的棱角劃到了手心。

綏猛的收手。霧註意到了,回神,立馬站起來,拉著他到車燈面前,他的手凍成冰塊,指關節細微活動,手指間夾著他的四指,翻面看。

“只是劃傷而已。”綏收手。

霧推他,“先上車。”

車門被關上,綏被推著上車,霧想起來地上的圍巾,跑下車,撿起圍巾。

剛剛下車的人往後轉,很嚴肅地說:“人生地不熟的,別亂跑了。這裏袋鼠比人都多。今晚算你幸運,跑這麽遠,被袋鼠打了救護車趕不到這裏。”

霧雙手握住,彎腰向他道歉。

說話的人看一眼綏,轉回去坐好。司機開車。

“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”

“你在上課。”

“那就等沒課了再出門不行嗎?”綏拾起被他丟在腳邊的圍巾,給他。

霧不要:“臟的。”

“你都快凍死了。”

“嫌臟。”

“那你把它扔了幹什麽?”

“和袋鼠劃分界限。”

“它又聽不懂。你真天真。”

“我和它講道理。”

“那你就坐在那說了三個小時的話”

“對。”

“說了什麽?”

“我說讓它努力變成人類。”霧只記得這個了。

“什麽?”

“它沒有審美,所以我說讓它努力成為人類,欣賞大海的美。”

“你又怎麽知道它不懂大海的美”

霧雙臂抱住自己,額頭抵在車窗上,然後笑了起來,“也對。海明威的《乞力馬紮羅山的雪》裏不是有一只死掉的豹子嗎?”

所以剛剛到底有沒有袋鼠啊?還是自己的幻想

“累了。大海也看了,這輩子看完了,下輩子就不看了。”

綏無奈的閉上眼睛,手指關節輕叩額頭,只問:“沒帶藥嗎?”

“沒有。帶藥過海關挺麻煩的。”

他哼笑一聲:“不帶藥,帶衛星電話——”

“怕被袋鼠打死,霍衣得花費心思找我,也怕沒人收屍,死的難看。”

綏單挑眉,調整坐姿,背靠後面,說:“看來你並沒有很討厭他啊。”

“他很自由。為了他開心,我可以去找他玩。”

綏有些震驚。“那你呢?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不開心嗎?”

“從來沒有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

“善意的謊言——”

綏雙手捧著手機給霍衣發消息,沒聽清楚霧說了什麽,就問了一下,等了好久還是沒回。

他借助手機屏幕的光看他,發現他睡著了。

綏很快收手,分出一半的腦子短暫思考他沒說完的話就是:從沒開心過,即使有,也是善意的謊言。

黑漆漆的後排,右邊坐著一個俊俏的男人,手裏的手機屏幕亮著光,左邊的人靠在車窗睡覺。車外也是黑漆漆的,輪胎駛在公路上,碾壓石子,攪動凝固的空氣,吹動路邊的矮草。黑天上的星星看著車子駛在公路,路過各地稀疏的碎星。

可是霧的意思是說:我從不撒謊。撒謊也是善意的。

回到酒店,綏剛把手放他肩上,霧就擡起了頭,懵懵卻清醒打開門,扶著頭往裏走。

綏看了看自己的手,然後握住,從口袋裏掏出錢,塞給司機和警察。

他進酒店,被霧招呼,坐在沙發上。霧在手心倒酒精像洗手一樣把手消毒,二話沒說,拿起他的手,避開劃痕擦消毒酒精,再用棉簽沾上酒精按在傷口處,按了兩次,不放心,他又擦了一次。最後貼上透氣貼布。

“小傷口而已。”只是擦破了,沒流血。

“怕破傷風。”

“懂得還挺多。”綏細不可查地笑起來。他註射過破傷風疫苗。

“有一次自殘的時候求生欲暴增,就查了查破傷風,就是從這些小傷口開始的。”他把垃圾處理掉,然後收拾好醫藥箱,問:“你給他們錢了嗎?”沒給的話,他要給。

“給了。”霧點點頭。

綏說:“吃飯吧。餓了。”

霧吃飯的時候像個不安生的孩子,挑挑揀揀,還慢吞吞,眼睛不在食物上面,四處亂瞟。

他看著綏要吃完了,就快速把食物塞進嘴裏,邊咀嚼邊用餐巾擦嘴,和他一起走。回到房間,洗澡,換衣服。

霧站在床邊,往前倒,摔進床裏,翻身,掀起被子蓋上,往上爬,伸手摸枕頭,枕在枕頭上,調整被子,側身,閉眼睡覺。

他累了一天。

大概十秒鐘之後,他就睡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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